后廊街记事
后廊街听起来好似城市里某一条不起眼的街名,其实不是,它只是我家门前的一条不长的小路。我们村里人喜欢给自己熟悉的周边地方冠以好记的名称,比如村口东边叫东坑,自然西边就叫西坑了,村子上面的小村落叫上蒋凹,大部分村民并不是姓蒋的,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一把大火把整个小村几乎烧得精光,后来留守最后的那几家也搬迁走了,只剩下破败的老房子经受风雨的摧残,一间间倒掉,直到四野长满荒草,不知谁来凭吊。出村通往镇上的是一个丁字路口,开着一间小店。这便是车站,以前叫二村堂,如今大多称呼三角马路,人们在此上车下车,来来往往,相聚、离别,期盼再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知道后廊街的起源是怎么来的,大概同我们村后那座矮矮的叫后门山的小山有关吧,山叫后门山,这条小路就自然叫后廊街了,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并不准确。正如其它乡村关于地名及村道的称谓一样,用文字是解释不清楚和没有意义的,老一辈人用方言都这样叫,叫着叫着就顺了口,也就沿袭着传统流传下来了,只有在某一种方言的语境里才有具体的意思。
后廊街南北朝向,南高北低。它并不长,目测大概就五六十米的样子,我没有具体量过。也不宽,左右距离最多不到三米,我想姚明若是来此张开双臂定能触碰到两边的墙壁。这样一条又短又窄的街巷是如此的寂寂无名,却是贯穿我整个童年时光的康庄大道,走在其上,童年的美好回忆飘荡在街角巷尾,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留在空气里经久不散,一脸稚气、鼻子底下挂着两行清涕的儿时玩伴好似近在眼前对我招手呼喊,不曾离开过。黄昏,炊烟从各家烟囱里袅袅升起,妈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想起。初中时夜自修独自踩着疲惫的脚步归来,拐过弯转个角看到了街上昏黄的路灯,便安下了心,到家了,终于可以休息了。最初的后廊街是用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的,每一块石头镶嵌其上都显得细致紧密而富有美感,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有两三级台阶,台阶上面的平台是一个大大的圆形图案,圆形里面还拼着各种花纹,甚是好看!从一条街道的装饰就能看出我们的祖先个个可都是能工巧匠。记忆里整条街有五六道台阶,具体多少已记不清了,时间真的是一把无情的杀猪刀,把对那一条曾经天天走过无数遍的小道的印象割得所剩无几了。那时候许多人家都有车了,不过是自行车同手推车。自行车都还是那种老式二十八寸的凤凰、永久、海狮居多,因为有台阶大家经过是都是推着走,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心疼死,那时自行车可金贵着呢!不像现在有些人换部轿车跟换件衣服似的。唯有隔壁平哥是例外,他长得五大三粗很是魁梧,却是急性子,每次从家里风风火火出来就跨上车子噌噌噌一口气骑到底,才不管有没有台阶,好像如履平地一般。每次我见了都暗暗为他捏一把汗,要是摔倒可会伤得不轻!平哥车技倒也不赖,摇摇晃晃就是不倒,每次都没事,我不禁在心里为他叫好。当然他的车子总是会没气,还老是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经常掉链条。为此没少被他爸骂。
从我家门对出去的街右手边有一条小阴沟,不宽也很浅,水也不清,沟底有很多蠕虫,后来因为旁边养猪人家排放的猪栏水更是恶臭连天。这条小沟却也是我童年时期找乐趣的地方,夏天我们用铁丝自制成吊钩钓黄鳝:一根铁丝尾部重复绕成一个铁圈当手柄,再把上面剩下磨尖弯成一个钩子,一个简易的吊钩就做成了。那时候黄鳝特别多,几乎每个稍大点的洞里都有一条潜伏着,白天大都蛰伏在洞里睡觉,当然也能把它引诱出来,要仔细观察它爬行过的痕迹,在干燥没水的泥地里会有一道浅浅的凹槽通往洞口,这里面便十有八九了,如有水就要看有没有从里面冒出水泡,这样的方法不一定有准的。所以我们一帮小伙伴喜欢草草吃过晚饭,光着膀子,拿上家什在闷热的空气里出动。我们出动黄鳝也出洞了,它探出小小的头张望着外面,我们蹲在阴沟边打着手电也紧张地看着它,大家手忙脚乱地穿上事先挖来的蚯蚓穿上,慢慢地伸向黄鳝,钩子刚一碰到黄鳝就缩回身子,“刺溜”一声钻回去了,这时我们也不急了,把钩子塞到洞口,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呼唤声,并用手轻轻拉动钩头,黄鳝闻到蚯蚓的气味又一点一点的露出头来,直到大半个身子出来,我们当中技术最好的就出马了,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四指握拳,只余中指作钩状快速朝黄鳝头部以下钳下,缩回手“啪”一声就把它整个甩到街上了,大家赶紧纷纷去抢,害怕又让它跑了。后来,不知谁家备了黄鳝钳,样子就像家家都有的火钳,只不过两道钳口是做成齿状的,有了这个新式武器我们捉黄鳝就更容易了。关于这条阴沟还有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沟边一户人家的上代是地主出身,到了他爷爷辈被土改了,现在大多数人家住的都是他们家的祖屋,包括我家的老房子也是。地主家总会有一些存留下来的宝贝的,某一个夜晚他们家的第二个孙女不知为何竟偷出了许多洋钱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袁大头”,这事被她父亲知道了,大怒之下问她把钱藏哪里了,她哭哭啼啼地说给全部撒在了门前的这条水沟里了,他家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一枚,后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也在这条沟里摸来摸去,但都毫无所获,这件事情成了悬案,是小孩撒了谎把钱藏别的地方了还是他们家衰落了根本没了家底只是打个幌子?到如今还是不得而知。
时代如同滚滚洪流,冲走了许多陈旧,后廊街也不能幸免,街道上的住户因为行车的不便,大伙商量后决定自掏腰包每家集资改造道路,浇筑了水泥路面,原先的阴沟也被下水管代替隐藏起来了,再后来,两旁的老房子也被一间间推倒重建,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子雪白明亮。只是我再也感觉不到童年时街上的热闹与欢乐,老辈人一个一个相继离开了他们世代生长的家园去往了天堂。年轻人不愿拿起他们祖辈传下的锄头、镰刀。抛弃了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去追逐心中的梦想。望着父辈们日渐苍老的面孔,头上雪白的霜花,佝偻的腰身,我知道自己也不再年轻,不再会像以前一样在街上四处打闹嬉笑。我只在回家时到这条街上慢慢地走几趟,在回忆里寻找过往的时光。
记忆里的后廊街还是一条挤在两排青砖黑瓦的老房子里的街道,如同江南其它村庄里的小道一样,经历风雨以及历史的洗礼,它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人们从这里走回家,又从这里离去,它就如同老人一样只是安静地在此处默默无语。无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在某时某一刻总会想起家乡还有一条陪伴自己从童年走到现在的那一条街道,这就是我脑海里永远无法忘却的后廊街以及那个永不再来的美好时代。
叶根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