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酒
父亲去世一个月了,今天又是周末,心里特别想念他,似乎他老人家仍活在我的面前。
此前每到周末,拿酒去老家,已形成了习惯。因为父亲爱喝酒,每次回趟老家,总是少不了带些酒去。在父亲刚去世的一段时间里,周末我总是还要下意识地开下自己家里的酒柜,然后转念一想,父亲不在了,又无奈地关上柜门。
父亲有两大明显的特点:一是驼背。不论是住在从前的山村里还是移民到章安,村里人都喊他“老驼”。在父亲80岁寿辰之日,我写过《撑天何须擎天柱——颂父亲》的日志,感恩他用自己驼着的背,艰难地撑起这一大家农户的天,尽力让子女生活得安逸些。二是喝酒。父亲对吃菜从不讲究,啥熟吃啥,从不挑三拣四。大概在山村养成的节俭习惯,家里的菜不吃完他是不肯倒掉的。但父亲对酒情有独钟,尤其是后半生几乎到了无酒不欢的地步,否则会感到日子很难过。
父亲爱好喝酒,但他从不酗酒,我从未见过他喝醉酒或喝高了说酒话。事实上,我真不晓得父亲有多少酒量,因为他虽然嗜酒如命,但从不大碗喝酒,而且也没看见过他与谁拚过酒。或许,当时的客观条件和父亲俭朴的持家理念,都不许他豪饮。听母亲说过他年青走亲访友时喝醉过一次,反正我对父亲醉酒是什么样子,确实毫无印象。
父亲喝酒以黄酒为多。纯白酒不喜欢喝,以喝杨梅酒为主,大概浸泡过杨梅的白酒口感好些原因吧。所以别人送的杨梅一般都给泡了酒,有时他急不可耐没等泡上时间就开喝了,喝了又重新倒上白酒继续泡。葡萄酒要是已经开好了他也能喝,估计老爸不喜欢或不会用工具开启葡萄酒。啤酒老爸不是很喜欢,他的胃在十八年前被切除三分之二,啤酒喝多了装不下,喝少了可能不过瘾。父亲每次喝酒都只有一小杯,大约一两左右(白酒更少),而且是一杯一口下肚的,从不会去细嚼慢咽。每天除吃饭时喝一杯以外,外面回来、半夜醒来,说不定也要喝上一盅,喝酒次数不固定在每日三餐上。
知道老人家好喝酒,家里黄酒都是整箱买的,白酒也是尽量跟着杨梅上市抓紧浸泡。去年年初,我们还在老家特意买了蕃薯,做了两雕蕃薯烧。蕃薯烧是从前山里农民能弥补酒票不足,可以用土制工艺和多余蕃薯制作的白洒,比纯白酒略甜,度数略低,但香气扑鼻。大概年老怀旧了,前年父亲经常念叨它,所以就托人做了两坛。酒成了老家和老爸生活的重要议题。在外工作的我们,平时打电话到老家,除了问候冷暖外,一定不忘问老爸的老酒存量还有多少,生怕供应不上让他断饮了。老家的亲戚和外甥、外甥女等晚辈来看望他时,都少不了带酒。
老爸喝酒是有瘾的,看到酒、闻到酒香都想嚼上一口。年轻时他生活在牛头山水库里的小山村,因为计划经济时代物资短缺,买酒是要用酒票的。这类稀缺的酒票,农村大多数是在农忙时节身体极度劳累时救急用的。黄酒加热放些红糖和蛋花,谓之红糖鸡蛋酒,喝了有助于恢复体力。所以,那时喝酒是奢侈的选项,也是真正的保健。我家也不例外,记得老娘叫我去供销社打酒时,看到酒票都已经被捏软了,足以说明父母多数摸过酒票,或者口袋里装过酒票,想买却又舍不得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那时父亲还闹过一个笑话,一次农耕劳作回家,看见家里放着一瓶黄色液体,以为是老酒(实际是肥皂水),喜出望外拿来就喝,结果吐都来不及,成为村里老乡饭后荼余的笑料。唉,国家和家庭的双重贫穷,让父亲年壮时连酒都喝不好,实是憾事。
后来家庭生活条件改善了,父亲喝酒能得以基本保证。他老人家对生活没有过多更高的奢求,为子女能满足他简朴的吃喝而经常自我陶醉,幸福之感溢于言表。然而,随着年事渐高,晚年老父亲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现象,他的酒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不知从何时开始,老爸每天把三四口碗一字排开,碗里都倒满黄酒,酒里再放些我们平时送给他的麦片、面包、蛋糕等,甚至加上西瓜等水果,实在是难以入眼,并且弄得满屋酒气。我们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说这样子酒甜滋滋的好喝。我猜是老年人的精气神在下滑,对酒精的需求在降低,泡过的黄酒估计正合他的胃口。当时老父亲双脚走动已有所不便,让他在家里如此倒腾可以消磨时间,再说把酒当作“鸡尾酒”来配也不失为一种酒文化的升华,大家觉得只要他高兴就随他去吧,起码他对酒还具有深厚的兴趣,无关大局。然而,等到后来逐步发展到他嘴上从不念叨酒了,自己也不想喝酒了,一个有很大酒瘾的人要是到了对酒毫无兴趣时,便是麻烦缠身的时候了。上个月的今天,老父亲离开了我,留下放在家里他还来不及喝的酒!
爸爸,您在那边还好吗?那边有酒喝吗?如果您想喝酒了,就托梦给我吧,我会到坟头敬您酒!
陈兴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