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年轮
今年是妈妈六十岁生日。
大年三十下早班,我便匆匆驱车回老家,到家已是傍晚,妈妈看见我,满面的皱纹里瞬间盛开了一朵又一朵菊花。不一会儿,妈妈便端来了一碗荷包蛋,逼着我吃下去,这是老家待客的最高礼节,我就真的像客人一样坐在家里的藤椅上,慢慢地吃着,看着二老蹒跚着穿梭在厨房和堂屋之间,我蓦然发现,为了养育我们几兄妹,曾经挺拨的父亲,腰身佝偻得像只龙虾,而本来就不高的母亲,已萎缩成一根拐杖的高度。
不一会儿,妈妈便张罗好一桌丰盛可口的饭菜, 给我和爸爸烫了一壶亲手酿制的老酒。我就和爸爸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没过一会儿,酒壶便见了底,几分醉意的爸爸说:“ 福儿,你妈过生日,你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高兴!”这时我才注意到坐我身边的妈妈,我们喝酒的时候,她就那样亲切地看着我们。
“你不知道啊!福儿,每年你妈过生日,望呀望呀,总想着能有一个孩子哪天能回来看看。可是……唉!我们也知道,你越是节假日越走不开,你已经八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总算是回一趟家了……”爸爸在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听着听着,我的泪水不知怎地流了下来,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今晚给妈妈洗脚。
小时候我洗脚,都是在妈妈温暖的手里完成的。上学了不小心把脚踝骨扭断了,那整个冬天都是妈妈给我洗的脚,妈妈边洗着我的脚边对我说:“儿啊!以后长大了,去外面念书了,工作了,妈妈就不能给你洗脚了,冬天的时候记得用热水泡脚,这样脚就不疼了……”我忍着泪水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妈。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虽说我一年也回一二次家,但总没有想起要为母亲洗脚。然而今晚,这念头太强烈了,以至于我想也没有想就要脱去妈妈的袜子。她有些吃惊,随即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她脚很吓人,执意不让脱,可我终于还是把妈妈的袜子脱了,脚板到处都是厚厚的老皮,裂开了一道道的大口子,像一个个大张着的嘴,那里的血液似乎已经不流通了,那些大嘴都向外翻着,泛着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我试着去抚摩那些大口子,妈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痛了。妈妈的脚底有一道长长的划痕,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有一个晚上,我高烧不退,妈妈心急地背着我就往镇医院跑,妹妹在后面跟着,妹妹还很小,跟不上,妈妈只好停下来等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原来是被玻璃碴扎破了脚,血流了一地,妈妈这才知道掉了鞋子,妹妹跑回去好远才找到,不知道现在妈妈脚底的这道划痕是不是因为那个夜晚……
树有年轮,是那树根的一道道圈,人也有年轮,是那额头的一道道纹。可对妈妈来说,脚,就是她的年轮啊!
包德福